第188章垂至腰间
作者:某R | 时间:2021-11-29 17:47 | 字数:2040 字

息夫人的身体颤了颤,她的脚步停了下来。

片刻,她再次迈出步伐。

“那不是病。”她轻声道:“是毒。”

“是毒?”贺兰雪微微一诧:难道伯父的死,真的有问题?

当年太后去世的时候,说父王对不起伯父,说他们欠着贺兰淳,难道,竟是真的?

伯父是父皇毒死的?

这个念头让贺兰雪全身发凉,他没敢继续接话,只是默默地、默默地,跟在息夫人的身后。

息夫人已经走到了千斤石前,这样的石头,若是平常人,只怕花上几天几夜也未必能摇动分毫。即便是贺兰雪,若是手没受伤,大概也需要花一些力气。

可是他只看到息夫人伸出手来,玉葱一般好看纤细的手指贴在石门上——那样的手,白若脂玉,匀称好看,几乎称得上完美无瑕。根本不属于一个‘前辈’的手。贺兰雪恍惚之间,有点摸不清她的年纪,只觉得,她应该是超脱时光的存在。

手指轻轻用力,或者说,根本看不出用力的痕迹。

尘封多年的千斤石,竟然就这样,如一块豆腐,不费吹灰之力,缓缓地、缓缓地、升了起来。

巨石带动了尘埃,石灰泥屑簌簌落下。

山里的风大得吓人。

贺兰雪的眼睛几乎要迷住了,那纷纷扬扬的灰尘,洒了他一满身,也洒了前面的女子一身一头。

他们静站着,等灰尘停歇,息夫人信手取下了斗篷。

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静静地披洒了下来。没有任何装饰品,没有发带,只是闲闲散散地披在肩头,垂至腰间。

瀑布一般。

贺兰雪至始至终,都只看到了她的背影,然而只是那背影,就勾起他对往昔世界的无限向往。

那些风华绝代的人物,那个风华绝代的时代。

“快二十年了,无双。”息夫人眯起眼睛,透过外面的秋色,看着墓里的萧条。

空旷的墓,没有陪葬,没有装饰,只是一间大如沙场的空地,而空地正中间,躺着一具孤零零的棺木。两人大的棺木,同样简单质朴,深棕色的木材已经脱漆,点点滴滴,写着历史的斑驳和沧桑。

息夫人径直朝棺木走过去。无视周围的一切与一切。

贺兰雪则自觉地停在了墓口处。

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入伯父的墓地,当年贺兰无双去世的时候,贺兰雪年纪尚小,根本没有记忆。

没想到伯父的墓地竟然这般简单。

“二十年前,我以为我们之间总能有输赢。二十年后,我只想你能重新活过来,再次看一看我,即使什么都不说,即使你没有爱过我。”息夫人已经走了进去,她听到棺木的前面,如玉的手指划过棺木上的灰尘,厚厚的灰尘,在她的抚摸下,留下一条条温柔的曲线,“我很想你。”

贺兰雪站在远处听着,息夫人的声音柔和而宁静,悠然如少女的思念,不像对死人的缅怀,而更像对爱人的耳语。

贺兰雪被这种幽思所感染,他不能动,也不能说话,唯恐一张口一挪动,便打搅了息夫人的爱情。

被死亡掩埋的,绝望的爱情。

人生是残酷的。

无论你爱着一个人,还是恨着一个人。

见一次老一回。

且珍惜。

息夫人的手指扣到了棺木的缝隙,她的动作依旧是温柔而宁静的,可是十余寸的钉子,却在这样温柔的呢喃中,慢慢地,慢慢地,被拔了出来。

等贺兰雪终于回神的时候,息夫人已经掀开了棺木的盖子。

“不要打搅伯父!”贺兰雪虽然不想干涉贺兰无双与息夫人之间的纠葛,却也知道死者为大的道理。

一个在棺木中躺了十几年的人,突然被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,那实在是大不敬。

可是贺兰雪的速度终究慢了一步,在他冲过去的时候,息夫人已经站在棺木边,将棺内的一切尽收眼底。

一堆白骨。

曾经的翩翩少年,曾经的天纵英才,曾经的温柔缱绻,都化成了一堆白骨。

而白骨中间,一枝银色的蝶钗迅速变成了黑色,黑成了炭一般的色彩。

贺兰雪惊愕地看着这一切,又转过头去看息夫人。

那是他第一次正面看到息夫人的模样。

只一眼,他便再也不能动了。

他已震惊。

“伊人是猜测是对的。”息夫人却无视贺兰雪的表现,伸手从白骨中拿出那只钗,手指摩挲着它的表皮,指尖过处,黑色的氧化层重新变得银白若雪,而钗身上,一个‘息’字,显得那么醒目夺人,

“如果你爱的人是我,为什么你当初不说?为什么你要和我斗到底?为什么要跟其它女人在一起?为什么你要把我扔给柳如仪?为什么冷眼看着我被囚禁被折磨,看着我生不如死!”息夫人从初时的呓语,突然变成一种激愤的控诉,她的手指倏然合拢,银钗于是碎成尘埃,变成粉末,从指缝里落下,混进了白骨。

“我只愿,此生此世,没有遇见过你!”息夫人决然地说完这句话,掌心重重地拍在棺木上,棺木塌陷,棺中白骨,同样成了尘埃,与地上的泥混成了一堆,她看也不看,只是淡淡地收回手掌,一字一句道:“我只愿,此生此世,没有爱过你。”

贺兰雪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屑,却无法出言指责。

他也看见,她眼底的碎屑。

贺兰无双的墓地成了一片狼藉。

灰烬之中,两个刚刚谋面的人,对面而立。

“出去吧。”息夫人又静默了一会,然后转身,决绝而冷然。

贺兰雪却久久凝视着面前的残屑,眼底风起云涌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“人生如梦亦如电,真情假爱,皆是虚无。”待走至墓口,息夫人仰望着头顶黑魆魆的墙壁,自语一般叹息一声。

她终于知道贺兰无双对自己的心意了,可是,那又如何呢?

年华已去,都已成虚无。

“息夫人,你知不知道,你刚才打碎的,是谁的骸骨?”贺兰雪的声音从息夫人身后低低地响起,“不是伯父的骸骨,而是我父亲的,是你一直没有认真注意过的,贺兰无暇的骸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