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章杀了我
作者:某R | 时间:2021-08-24 08:30 | 字数:3054 字

很多时候,爱情就是一场飞蛾扑火。

明知它的难测和不纯粹,仍然愿意用生命去赌一次。

知其不可为,却不得不为。

不关理智,无所谓聪明或者愚笨。

只是——

它来了。

一生之中,总有那么几次,任心所引,做一些极傻极傻的事情,事后也不会后悔,只是它带来的伤痛,已然刻骨铭心,再也无法清除。

“很好喝。”贺兰雪近乎贪婪地将手中的粥尽数喝完,然后放下来,淡淡道:“忘忧草的味道,永远是世上最香甜的。”

闻言,容秀如遭雷击,目瞪口呆地立于原地。

贺兰雪静静抬眸,极平和地看着她,“我明白,亦懂。我也说过,无论你要什么,我都可以给你。”

“你……”容秀的嘴唇剧烈颤抖着,脸色刹那变得青白,“既然你知道,为什么不揭穿我?为什么不骂我,不问我,为什么还是要这样一副自以为伟大的样子,说什么明白我懂得我!”

她的情绪,突然激动起来,抬起手,将桌面上的罐子碗筷全部推到了地上。

噼里啪啦,一地碎屑。

有稀粥溅到了贺兰雪的身上,晕开,湿了布衣青衫,他没有闪开,仍如泥塑木雕般,安静地坐在原处。

看着她。

“阿雪,”容秀终于平复了神情,有一种让贺兰雪陌生的语气,重新开口道:“忘忧草不会伤及性命,只会消除从前的记忆,你以后便能安安心心地,听命于陛下,做陛下最优秀的臣子。阿雪,从此以后,我们都解脱了。”

贺兰雪没有接话,只是沉默着。

她的声音那么动听,却又那么冷漠,那么陌生。

仿佛面前的这个女子,他从未认识过。

红颜如花,曾占据着他心底最隐秘最柔软的梦寐,如今,在茅屋或明或暗的光影中,美得对面不识。

“你为什么不说话?”贺兰雪的沉静与不语让容秀倍觉难堪,在这荒渺无烟的地方,坐在她对面的绝美男子,正以一种她看不见的姿态,远离着。

她忽然觉得孤独,遍体生寒。

也许那寒冷,比忘忧草带给贺兰雪的药效,更加强烈。

固然,贺兰雪的全身,同样冰冷,只是他已不觉。

“其实我很想问你,为什么?”等了许久,贺兰雪站了起来,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,淡淡道:“可我不能问,我已知道答案,却无法接受,你在我面前亲口说出来。”

“阿雪……”容秀一怔,泪便涌了出来,她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。

贺兰雪则伸出手,阻止她继续走向他,他也随之后退了一步,不知为何,他的脚步有点踉跄了,脚踩到一块破碎的瓷片上,扎进薄薄的鞋底,很快渗出血来,血又与粥混在了一起,粘稠、肮脏,摆不脱离不开。

然而他们都没有看见。

贺兰雪甚至没有察觉到痛。

他冷得吓人,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,如果还有呼吸,呼吸业已结冰。

没有痛觉,什么感觉都没有。

“小容,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从什么时候开始,你不再爱我了?”他终于,一字一句地,将这个问题,诉诸于口。

一个在胸中盘桓太久,灼烧太久,每每被他的怯懦与自欺压抑太久的问题。

他的声音清越如水滴夜石,在无边无际的夜的荒原里蔓延开去,清冷虚无,是一闪而过的风。

几乎,不是自己的声音。

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,却无法肯定,那是自己的声音。

容秀的手撑到了桌沿上,她快站立不稳了。

方才的失态,已经耗费了她的全部力气。

然后,容秀哭了。

削瘦美好的肩膀上下抖动着。

她抽泣着。

她一边哭,一边说:“对不起,阿雪,对不起,我也不知道。我不得已的,你知道,我身不由己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贺兰雪竟然笑了,笑得凄迷而魅惑,是隔着薄雾看过去的彼岸花,“可是为什么?”

他已知道答案,然,又怎么能甘心?

他们从小一起长大,他们见证了彼此的成长,他们早早地定下一生一世的盟约。有一度,他们以为对方就是自己的全部世界。

可是为什么?

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?

“我不知道。”容秀终于彻底虚软,顺着桌子,跌坐在地上,“阿雪,我没有想过会对不起你,我喜欢你,真的真的很喜欢你。天朝又会有谁不喜欢你呢?你那么完美,你无可挑剔——可是阿雪,你太完美了,你总是一副什么都为我好,什么都能为我做到的样子,我不得不喜欢你,甚至没有选择!”

贺兰雪没有插话,只是沉痛地看着她,等着后文。

“是,贺兰淳样样都比不过你,他没有你的文采,没有你的风姿,没有你光彩照人的荣耀与传奇,他甚至对我不好,他只会在我窗前悄悄地放一些他新拾捡的鹅卵石,却从不会像那你样写情诗。他只会用容家的事情来威胁我父亲威胁我,而从不肯放弃什么,他强暴我,折磨我,用言语击伤我,却又能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。”容秀有种恍然的后知后觉,真相,在她的语无伦次中,甚至第一次,出现在她自己面前。

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恨贺兰淳的,所以大婚五年后,仍然对他冷若冰霜。

可今时,今日,容秀倏然发现:她原是爱上他了。

爱上了贺兰淳的直接,他在她面前,展现了最最真实的喜怒哀乐,那么不完整的男人,在她面前总是那么容易情绪激动的男人,强迫她亦爱恋她的男人,什么时候,已让她深陷?

以至于,她明明相信贺兰雪也有能力保护容家,她还是在容家利益的光环下,一次次舍弃贺兰雪,帮他?

贺兰淳是能真实触摸得到的,而贺兰雪于她而言,那么完美,完美得失真了。

贺兰雪脸色煞白,他呆呆地听着容秀的一番言论,然后,又是一笑。

笑容中的自嘲与哀伤,浓得连屋顶上的伊人都不敢看了。

“我一直想把最好的全部给你,不肯让你承担一点不好的东西,这样,竟反而失去了你?”贺兰雪几乎说不出话来,只是笑,笑容渐淡,渐白,似乎药效的原因,他变得出奇虚弱,人几乎靠到桌上,呼吸急促。

容秀也振作了一些,好像这突如其来的真相,非但没有击倒她,反而给她灌注了一股无以伦比的力量,她站了起来,站在贺兰雪的面前,一字一句,平静道:“忘忧草,可能会让你有一段时间没有知觉,在这段时间里,我们会以你的名义联络凤九先生,解散天一阁,也会清除你的一切据点。等你醒过来之后,陛下再也不会猜忌你了,你还能回到朝廷为天朝效力,以后,你再好好地找一个值得你爱的人,结婚生子,儿孙满堂,这样好不好?阿雪?”

贺兰雪没有答话,药效越来越厉害,他脸白得像只鬼,全身虚脱。

只是一股内力在此强撑着,所以迟迟没有倒下。

“容秀,你杀了我吧。”最后的最后,他只是吃力地说了一句,“不要让我生不如死。”

他明白贺兰淳的手段,贺兰淳所谓的解散,当然不是将他的属下全部遣散回家,而是彻彻底底地消灭。

以贺兰雪的性格,追随他的人因为他而遭遇不测,而他还要跪在凶手的脚下俯首帖耳、行尸走肉,这远比死,更让他觉得痛及肺腑。

“但凡你还念着以前的一点情意,就杀了我,现在!”他高声重复了一遍,他的力气越来越不支,容秀却只是安静地站在他面前,漠然地望着他,丝毫没有想答复的样子。

贺兰雪的模样,却已狼狈之极,他的牺牲与选择,在这一刻,变得无比可笑。

可笑而幼稚,他就是这场滑稽戏的主角。

他们对面而立,对面而望。

最最漫长的片刻间。

然后,响起了贺兰雪的笑声。

贺兰雪终于意识到自己担任的角色,眸里痛极惘极,可是脸上却是越来越大的笑容,笑声虚弱而强韧,那么深刻的自嘲,宛如剜着自己的刀子。

声声见血。

容秀的眼中划过不舍与愧疚,很快,又变成漠视。

女人变起来的时候,远比男人更彻底,更无情。也许是一瞬间的事情,于是红颜白骨了。

“救他。”一直揪着炎寒不放的伊人,忽然开口道:“带他离开。”

她不能让贺兰雪以这样的模样,出现在容秀面前。

她甚至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贺兰雪,那个在被发配流放时都可以保持风姿楚楚的绝世人物,不应该,不应该站在这里,被一个不懂得感恩的女人,如此糟蹋!

炎寒闻讯,朝屋下做了一个手势,人影倏然而动,便要攻入屋去。

伊人松开了手,扒拉着趴在屋顶上,继续看着里面的情形。

炎寒发觉自己手臂一松,歪头去看伊人,然后突然意识到,伊人会在第一时间抓住自己,并不是因为受到了刺激,而是,她担心他会离开,她担心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帮贺兰雪。

她对贺兰雪如此尽心尽力——炎寒摸了摸鼻子,几乎有点嫉妒了。